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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19年06月10日
湾中旧时光
◇陈浩
文章字数:1557

  我出生的湾子曾是明末吏部尚书周嘉谟的花园,故称花园湾。
  花园湾在牛蹄支河南岸,解放初期有二十几户人家,上世纪九十年代发展到近百户。
  孔子说读《诗》可“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其实与大自然亲近的孩子大都有很丰富的动植物知识。房前屋后沟边河滩都是树,品种也多。杨柳榆槐椿楝构桑杉最常见,椿还分香椿和臭椿,桑还分公桑和母桑,我在庙坑翻蚯蚓时还发现了一棵浑身长满铁钉样长刺的皂荚树。
  湾中央有棵大桃树,不是油桃,也不是水蜜桃。放到现在,果子挂到烂也不会有人吃。但在青皮豌豆都能生吃一肚子的年月,这株树成为人人觊觎的对象。
  树主晚上就在树下睡觉。我们几个抽筋鬼,策划好午夜行动方案,从自家溜出来,在巷口集合。轻手轻脚地把熟睡的老头连竹床一起抬到了巷子里。随后,有人放哨,有人上树,有人装袋,对桃树大扫荡,满载而归。天没亮,老头满湾叫骂“随你是哪个屋的龙卵子,老子提起来就板死”,我们捧着肚子笑。
  湾子里树多,在此安家的鸟也多。鸟雀飞过,成群结队,如一团密云。小波从树上取下一个鸟窝,里面有六只黄嘴赤膊嘤嘤鸣叫的小鸟,两只大鸟在空中不安地愤怒地绕着小波边飞边叫。我以帮他完成暑假作业为条件换回了这个鸟窝。用家里装洋芋头的篾篓子,把窝放进去,挂在晾衣绳上,还用透明亮纸盖在上面以挡雨水。大鸟赶来,多次试探,确定无危险后,天天给小鸟们喂吃的。一个月后,它们一家向这个鸟窝告别。
  树上蜂窝也多,有圆形的,还有丝瓜形的。孩子们对马蜂窝嫉恶如仇,必除之而后快。一次在荆棘丛中发现了一个汤碗大的蜂窝。我们三个,每人两块半头砖在手,挪近,距目标三米时,轻声喊一二三,一起砸过去,然后撒腿就跑。撩蜂射眼肿是常有的事。母亲带着,到新生儿家,讨奶水抹几次就好了。
  一个草沾露水、布满大雾的清晨,我去上学,不走大道,沿牛蹄河边小路行走。真是屙尿屙出了刷帚签子,与一只斤把重的癞浆子狭路相逢。退回去势必迟到,找树枝找砖块都没有,周遭只是齐膝的草。我们对视数秒,它的眼睛,我看得分明,黑眼珠,黄巩膜,眼睑一圈红。它没有躲的意思,我只有背水一战。后退两步,我一个三级跳远,从它头顶飞跃而过,它的目光锁定了我,身体随着我在空中划过的弧线后仰,肚皮朝天了。
  湾前是大片的稻田,田间有圆形的鱼塘。中午正热时,田里空无一人。我们三个溜到塘边,各钓到一尾三四斤的草鱼。谁先钓到谁先逃。最后一个被塘主截住了,报出了另两个的名字。塘主上门收缴了草鱼。我是越想越气,决定杀个回马枪,立即返回鱼塘,单枪匹马,钓到一条更大的。
  十岁左右学会了骑车,三四个人推着自家的轻便车或载重车,把亲弟妹放在后座上,其他小跟屁虫当步兵,跟在车后跑。目的地一般是某某的外婆家或姑妈家,路程十几里,蹭一顿饭是肯定的,还会带回一些莲蓬香瓜之类的吃食。为了抄近路,就在稻田中尺把宽的埂上赶。手艺不高者会连人带车翻进涧沟里。前面的人如履薄冰,也不敢回头查看。时不时听到后面骑着骑着扑通一声,就知有人“阵亡”了。
  舅爹帮我家犁地,中午吃饭时,牛交给我去放。两个伙伴想骑一骑。我把牛赶到涧沟里站定,他们俩就爬上了牛背。我牵着牛绳,专找嫩草茂盛的地方,牛慢悠悠走着,时不时甩几下尾巴,牛尾上的稀泥就涮到他们身上。突然,前方出现一根横生的枝桠,前面那人身子往下一俯,过去了,后面那个来不及反应就被弹下来了,跌一个四仰八叉。
  现在湾子里的树一扫而光,路面全部硬化,鸟叫声听不到了,知了壳子也看不到了,丝瓜蜂窝闻所未闻,满地疯跑的孩子没有了。
  我的女儿对北极熊的生活习性如数家珍,却区分不了螳螂和虼蜢子,对“克蚂”、“土克蚂”、“癞克蚂”更是一头雾水。她抱怨说“某某同学老喷涎”,而我们小时候,不是用“吐口水”这么书面的词语,也不是“喷涎”,而是“爆浆”这种直观感性画面生动的词语。
  那些湾中旧时光常常出现在我的梦里,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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