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华
　　夜晚是宁静的，尤其是深夜。如果一个人在深夜静坐独处，就难免会感到些许孤独，这恐怕也是极正常的情感。
　　最近形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就通常意义来说，这应该算是好习惯，但我睡得还真有点早，九点左右；起床就更早了，凌晨两三点。不过，因为中午还能坐在沙发上打会盹，白天精神尚算正常，所以我倒没有将自己列入到失眠者之列。唯一稍感不安的是对妻儿带来了一些负面影响。妻子抱怨我起床的脚步声惊醒了她，儿子吃早餐时也嘟哝道，半夜迷迷糊糊地感觉书房有光亮。他房间的门明明是关上了的呀，这小子！
　　今晚照例三点不到就醒了，再也无法入睡，干脆披衣起床，坐在书房，随手翻开一本书看一会。此时正是万赖俱静，外面漆黑一片，四周全没声响，一份孤独正要向我袭来，我突然听到了一种声音，隐约从后山传来，“唧唧唧，唧唧唧”。侧耳倾听，竟还不止这一种声音，“啾啾”，“嘀嘀”，“织织”，声音竟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各种腔调，各种节奏，有的高吭，有的低沉，有的急促，有的平缓。那频率也很不一样，你听这位，“噘——，噘——，噘——，……”用一种固定的频率，钟摆一样机械而单调地重复着。那位就不同了，“嘀嘀嘀嘀”连续数声，像机关枪似的，然后停顿一会，“嘀嘀嘀嘀”，再来一阵机关枪。
　　此刻的虫声，或“噤噤”而有味，或“咝咝”而入扣；或“啧啧”而称赞，或“咿咿”而不舍。或嘹亮高吭，或浅唱低吟；或喋喋不休，或喃喃自语。那叫声最响亮的应该是蝈蝈吧，闹得最欢的怕是蛐蛐，或许还有纺织娘，金铃子之类。此时的我，已完全被这虫声所感染，寂寞与孤独早已烟消云散。“知他诉愁到晓，碎哝哝多少蛩声。”这是宋人蒋捷的词，我不知诗人的愁从何处而来，这高低错落的虫声明明是如此生动而有趣！倒是“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这样的诗还算颇懂虫趣，虽然此时已然是秋天，“蛐蛐叫，秋来到”，但在深秋凉意袭人的夜晚，这虫声倒是比春天里更能温暖人心的。
　　我想，夜晚不过是我们人类的概念，于虫们来说，这正是它们的白天，它们的工作日。或觅食，或求偶，或旅行，或访友，怡然自得，欢乐自在。这小小虫儿，不过生活在动物界的最底层，它们自是没有虎豹熊狮的显赫，也没有猫狗之类与人的亲近。它们的叫声根本无法和鸟儿的婉转悠扬相提并论，自是招徕不了人们的注意和喜欢的。它们当然卑微无比了，有谁会在意它们，关注它们，甚至喜欢上它们呢？
　　但卑微者自有卑微者的快乐。你听听这虫声，如此欢娱，如此自在。生命就应该这样，既来到这个世上，就做最快乐的自己。
　　我知道，天色将明，这虫声很快就会消失，会被人声、汽车声、机器声所湮灭，或许它们正好能得以休息，能甜甜地做上它们的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