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范齐家在编辑《陆羽研究集刊》。 ●本报记者 吴述明
九月的早晨,天气微凉,文学泉路,车来人往,一团喧嚣蒸腾。
正值周末,记者来到市陆羽研究会,古色古香的小楼内,阳光洒向屋檐,斑驳成点点光影,书与茶,勾勒出一个简静的空间。
在这里,听“老文化人”范齐家讲起南门包子北门酒、蚌鼓精、花鼓戏、茶文化、竟陵派文学⋯⋯或欢笑、或叹息、或感慨,让人不由得沉醉于传统文化的动人韵味。
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范老,说起话来依然思维敏捷、语调铿锵,八十载荏苒时光,赋予他一种“不畏浮云遮望眼”的气度,那些声音,仿佛一粒生命力极强的种子,落地便生出了根。
范齐家生于1937年,从小立志当老师,1952年,他从天门中学转学到天门初级师范,毕业时,如愿被分配当小学老师,可是,从教之后,他仍感自己文化水平太低,一心想继续深造。1961年,范齐家通过高考,被录取到华中师范学院(华中师范大学前身)中文系,勤学苦读,打下牢固的知识根基。
1965年8月,在毕业分配志愿表上,范齐家落笔写下“回天门”,从此一生心系故里,投身于天门教育、文化事业。
范齐家先后在天门中学、天门文化馆、图书馆工作,1997年退休后,他致力于天门民间民俗文化、陆羽茶文化、竟陵派文学、老年体育科学等学术研究,笔耕不辍,著书立说,年近八十,依然没有停下。
在本可以颐养天年的年纪,为何还要这么“拼”?
“天门是著名的‘文化之乡’,作为一名老共产党员,应该为‘文化之乡’出一份力,尽一份心,这是我平生的夙愿。”他说。
传承民俗,留住古城文化记忆
“月亮哥,跟我走,走到南山卖笆篓”“天上的星,亮晶晶,皂角树上挂油灯”⋯⋯极富童话色彩的童谣,竹床上托腮听故事的儿童,这一幅活灵活现的“乘凉”组雕,总是不经意间唤起人们心底最柔软的乡愁记忆。如今的东湖公园内,16组本土民俗文化青铜雕塑布局其间,让一湖春水仿佛也有了文化的味道。
2013年3月的一天,当时东湖公园改造指挥部的相关负责人找到范齐家,邀请他担任文化艺术顾问,为把东湖公园改造成民俗文化主题公园出谋划策。
接到任务之后,经过近一个月的思考、整理、查阅古籍,范齐家提出了饮食民俗,传统工艺,婚嫁、休闲生活习俗,戏曲艺术,年节喜庆游艺,劳动习俗等6个方面70个项目的选题供参考。
“民俗文化属草根文化、原生态文化,充满情趣,具有浓郁的地方特色,所以雕塑的选题应该具有传统性、乡土味、感染力,能唤起人们对传统文化的记忆和怀念。”范齐家说。
经征求各方面意见后,最终,玉女献吉、天门糖人、贴锅盔、站花墙、抬花轿等最具有代表性的16个项目被选定。在接下来的雕塑创作活动中,范齐家参与了方案评审定稿的全过程,前后历时近一年。
“厚积薄发”,谈起对民俗文化的研究,范齐家这样概括。
少年时,范齐家喜欢看皮影、听评书,心田为文化春雨所滋润,对乡土人文典章、风物掌故情有独钟,久之,积累了丰富的民俗文化知识。
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期,随着群众文化活动日渐兴盛,已到花甲之年的范齐家邀约文化战线的部分有识之士一道,深入街道、农村、学校以及广大群众中去调查研究,着手收集整理长期流传、散落在民间的以龙灯、狮子、莲湘、碟子、渔鼓等为代表的民间文化艺术作品。
1996年,范齐家担任天门日报“走遍天门”栏目撰稿人,将心中的民俗故事,言简意赅形诸文字,脉络分明,情理沛然,补正史所缺,堪称乡土信史,深受读者欢迎。
2004年,范齐家应邀参与编撰《文化天门》丛书一套四卷本:《石家河文化与天门文物》《陆羽茶文化与侨乡民俗文化》《天门历代风云人物》《天门当代学子精英》,对天门有史以来广为流传的民俗文化从理论上进行了系统而又通俗的阐释,成为天门文化一笔宝贵的财富。
为了让传统民俗更好地为人民群众所知晓、运用,今年,范齐家将自己散发于各类报刊杂志的民间民俗文化研究成果整理出来,结集为《茶圣故里话古今》一书,并且自费4万元购得书号,即将出版发行。
“范老勤学善思又淡泊名利,对文化事业的执着追求和敬业精神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他对天门民俗文化的传承、发展作出了很大贡献。”中国国际茶文化研究会陆羽茶经中心主任、陆羽研究会会长肖孔斌评价说。
挖掘经典,让尘封的花鼓之音重放异彩
在范齐家挖掘、抢救、保护、宣传天门文化瑰宝的经历中,还有一件事不得不提。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范齐家还在文化馆工作时,有一次县文化馆在文化局的支持下召集包括沈山、肖作君、刘伏香、杨义林、杨双林、郑坤山等在内的30多位花鼓戏名老艺人开了一个座谈会,将他们的经典唱段录制下来,制作成卡式磁带。范齐家笑着说:“当时我还专门做了个铁箱子来存放这些磁带,一般火烧不进,水也泼不进的。”
花鼓戏是流行在江汉平原,深受群众喜爱的优秀地方剧种,而随着老一辈艺术家相继谢世,他们的经典唱腔也渐行渐远。
1984年,范齐家调入市图书馆工作,后来,他将文化局保存的仅有的这一套音响资料收藏到图书馆,始终带在身边。
随着时光流逝,人事变迁,这些磁带一放就是30年,无人问津,时间一长,磁粉脱落,很多声音都模糊了。“对于花鼓戏的传承来说,这是多么珍贵的历史资料啊,这样搁置岂不可惜!”对此,范齐家一直耿耿于怀。
2012年,他与文化局原副局长汪涛及吴礼顺、吴曰学、何山等一批花鼓戏爱好者,决定对这些磁带进行抢救性修复。
“当时跑旧市场淘老式录音机,对磁带进行清洗、修复、降噪处理,再归类、剪辑、转换制作成数字音频,凡此种种,不一而足,抢救组的同志都耗费了很多心血,尤其是吴曰学,做了十分精细而又复杂的抢救性工作。”
在修复已有磁带的同时,范齐家还和汪涛一起到荆州艺校,借来他们收藏的录音带,重录的时候将荆州地区花鼓戏名老艺人经典唱段都汇集进去,大大丰富了天门花鼓戏的唱腔资料。
2014年12月,这些尘封了30多年的声音终于得以重现。“这项工作做出来不简单啊!他们都是不计报酬,自愿组织起来的。”忆起往事,市花鼓戏剧院院长罗吾青仍然深有感触,“这些唱腔资料现在作为剧院培养年轻花鼓戏演员的教学本,对花鼓戏的传承可以说有着奠基意义。”
学术争鸣,为陆羽茶文化、竟陵派文学研究增砖添瓦
作为《陆羽研究集刊》的主编,这段时间,范齐家又开始忙着收稿、阅稿,为新一期杂志的出版忙碌。编辑工作繁琐而费神,且没有分文报酬,但他依然乐此不疲。
“听说范老有时候晚上思考问题,半夜有了灵感都要爬起来记录。”市陆羽研究会副会长许昌才笑着说,“接手主编工作后,他精益求精,每篇稿件都亲自校对、把关,自己写卷首语,还不断创新栏目设置,只为把刊物办得更好。”
1983年秋,国内首个陆羽研究会———天门县陆羽研究会在竟陵挂牌成立,范齐家将大量时间和精力投入到对陆羽和陆羽茶文化的研究上来,是天门最早从事陆羽研究的带头人之一。
为了扩大陆羽茶文化研究的范围和领域,打通研究成果走向高端化的路径和渠道,在范齐家的积极主导下,天门陆羽研究会与国内多个大专院校和学术团体的茶文化专家学者建立了学术上的友好联络沟通机制,借以创新自己的思维模式,实现研究信息互通、学术成果共享的目的。
在他看来,陆羽茶文化研究应该做到:认识世界、传承文明、创新理论、资政育人,服务社会。他十分注重陆羽茶文化研究历史性与现时性的融合与统一,把理论研究与促进经济社会的发展有机结合起来,因而其研究成果立意新颖,具有很强的可读性和借鉴性。
从2004年开始,他连续多次到全国各地参加国家级茶文化“高峰论坛”,提交了《陆羽茶经对唐代西部茶文化资源的开发》《我国茶文化与佛教本土化解读》《借重茶圣如椽笔,写就经济大文章》《万里茶路“鸦片挑战茶叶”的历史回顾与当代“一带一路”战略思考》等一系列研究论文。
范齐家说:“近年来,天门茶产业的发展,特别是基础设施建设、茶园开发,取得了一定成就,但要擦亮陆羽这张名片,天门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2014年5月,范齐家被选为中国国际茶文化研究会理事。在他心里,有一个最大的梦想,就是把陆羽茶文化升格为我国古代的第五大发明,进入联合国的非物名录。
今年5月21日,范齐家与研究会其他几位会员合写的《陆羽茶文化是我国古代“第五大发明”——申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本案理由》一文在韩国釜山国际茶文化学术交流会上引发广泛关注,这篇文章创造性地从学术的角度提出了“我国对茶的发现和利用,应该属于我国古代第五大发明”的结论。
“中国人的饮茶,作为一种生活方式,深刻地影响着世界各国人民,以茶叶为载体的茶文化,不仅能走出国门,进入异域他邦后,也能落地生根,开花结果。”范齐家说,“陆羽茶道‘精行俭德’的精髓,随着对外文化交流,催生了世界各国异彩纷呈的茶道、茶礼、茶艺,世界上没有任何一部经典,能像《茶经》在影响人们精神生活的同时,又包容一个精彩而又实实在在的茶及与茶相关的物质世界。”
“与四大发明相比,中国对茶的发现和利用,对世界文明与进步同样作出了伟大贡献。”
除了陆羽茶文化,范齐家对竟陵派文学也有一定研究,他参与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谭友夏合集》点校工作,发表了《钟、谭评点<古诗十九首>的审美实践》等一些研究文章,对钟惺、谭元春作品的评价有自己独到的观点。
“我认为当今文学史对竟陵派文学的评价有失偏颇。”范齐家直言,“以清代钱谦益为代表的学者对竟陵派散文的种种非议和指斥,对现代的研究造成极大的负面影响。”
2004年,范齐家发表《竟陵派文学的世界与世界的竟陵派文学》一文,将竟陵派放在世界文学的背景下进行比较研究,跳出当前文学史的研究局限,肯定了钟惺、谭元春编撰《诗归》的重大文学价值。
他说:“也许《诗归》在体现继承和发扬我国古典诗歌的优秀传统方面,并不完美甚至存在着一些谬误,但是钟、谭站在历史的前沿,担负起继往开来的使命,以《诗归》求开拓,求进取,无疑为我国古代文学史添上了厚重的一笔。”
随后,范齐家还写了《钟惺研究三题》、《竟陵派文学家钟惺、谭元春的乡土情结》等研究文章,从钟、谭的诗文中,发掘出了一部分能佐证他们怀恋故土,关心人民,思念乡情、亲情、友情的作品,表明其思想倾向、审美趣味、创作方法、艺术风格,并不存在被清初学者所攻击的那些口实。
经世致用,“故乡需要我做什么,义不容辞”
1999年,应市侨办之约,担任《天门人旅居海外史》统稿与责编。该书是我国内陆侨乡第一部侨史著作,于2001年在海内外发行。
2004年,担任市政协“特约文史研究员”,历时5年,责编丛书《文化天门》,共4卷100万字。
2013年,落实陆羽茶文化进校园的指示精神,主持编印《世界文化名人茶圣陆羽》的“地方教材”,免费发放至中小学生。
2013、2014年间,配合“江家河游园工程建设”,写出《江家河——地名文化的嬗变》一文,挖掘出陆羽与江家河的渊源,协助完成四座巨幅花岗岩浮雕:《春满江河》《江河取水》《崔陆情深》《鹏程万里》,提升江家河的文化底蕴和品位。
还有“茶经楼”命名、蒸菜街建设、规划馆布展⋯⋯退休近20年来,范齐家不倦地穿行在茶文化、民俗文化、竟陵派文学、老年体育科学等学科之间,为天门文化事业的发展出谋划策,精神抖擞地奔波。
“经世致用,是一个普通知识分子最朴素的家国情怀,故乡需要我做什么,义不容辞。”
现在,已经年近八十的范齐家,工作日每天早上8点,还骑着自行车悠悠驰过竟陵的大街小巷,到市民政局地名办公室,做地名普查工作,空闲时编辑《陆羽研究集刊》,担任老年大学诗词班的教师,参加各种讲座,忙得不着家。
当记者好奇地问“哪有精力来做这么多事”时,范老哈哈大笑:“我一生不爱打牌、钓鱼,没有其他娱乐活动,唯钟情于文化研究,且乐此不疲,做自己喜欢的事,怎么会没有精力呢。”
中国国际茶文化研究会陆羽茶经中心副主任、天门市老年人体育协会副秘书长、天门市非物质文化遗产申报与保护特邀顾问⋯⋯头顶一个个光环,范齐家却总是强调,不要给他戴各种高帽子,“我只是耕耘天门文化的一头老黄牛,老牛不辞耕耘苦,惟望故园百花香。”